【1953年秋,鸭绿江边的寒风割面。“老李,你回不回沈阳?”老战士韩吉洙压低嗓子问。】这一句悄声的追问,其实是当年四万名朝鲜族官兵共同的抉择写照。两年前,他们还挎着苏式冲锋枪万联证券,从第四野战军营地一路踏雪渡江;如今,胜利的硝烟渐散,去留成了新的战场。
追溯缘起,要从更早的吉林延边说起。二十世纪初,朝鲜半岛饱受殖民铁蹄,不少家庭翻过图们江,在长白山脚搭草棚、垦黑土。“有饭吃,有地种”,在当时听来便是一种奢望。1910年后这一迁徙浪潮变得猛烈,到1945年日本投降前,东北已有近三百万朝鲜移民,他们中的不少人投身抗联,枪口一致对外。
1945年秋,东北野战军开始大规整编。三支以朝鲜族为主的队伍被编入四野序列:原独立11师编为156师,原独立6师编为166师,另一支山城抗联骨干组建的164师也列阵完毕。野战军里管这几支部队叫“老三团”,战斗力硬得很,林彪对参谋长罗瑞卿说过:“他们打得凶,后勤得多给米面辣白菜。”
1949年春,朝鲜半岛形势骤然紧张。平壤方面眼看南边装备优越,自觉底子太薄,只能请求“把在中国的同志送回来”。对刚刚完成国内大决战的新中国来说,这既是援友,也是减轻财政的一步棋——维持几万人的军费不是小数。于是164师、166师先动身,调出两万余人,连装备整建制划拨;1950年初,156师也启程,前后凑足四万人。
抵达平壤后万联证券,这批官兵被拆分进第5、第6、第12军团。训练不过三个月,就被推上战场。有人回忆,头一次攻占釜山外围的水原高地时,一连阵亡过半,连队旗杆被机枪扫断三截。惨烈归惨烈,战功也是真。短短三年,涌现共和国英雄三人、二级战斗英雄十余人。朝鲜最高领导人多次授勋,还专门派舞蹈团下前线慰劳。
1953年7月,停战协定签订。清点编制时发现,原先四万人,只剩二万出头。死亡、负伤、被俘之外,还有遗散。战后复员的问题随即摆上桌面:是留守母国,还是回到习惯已久的东北?平壤方面当然希望他们留下,毕竟辛苦训练、血战沙场,正是骨干年代。然而,最终仍有一万多名官兵选择踏上回国列车。原因并不单一。
第一条是情感。别忘了,他们大多在中国出生或成长,父母兄弟、田土房舍都在吉林、辽宁。有人戏言:“大米要论劲道,还是松花江水灌出来的筋。”看似玩笑,却道出了对土地的依赖。
第二条是身份。新中国1953年的国籍政策对在境内的朝鲜族非常宽松,承认“自愿归化”。申请表一式两份,乡政府盖章即可。相较之下,在朝鲜服役就必须加入劳动党,并且要在籍贯栏写“平安道”“黄海道”,这在不少老兵看来等于割断原先党籍与战友关系,“我在中国入的党,为什么要改写?”产生了抵触。
第三条是发展前景。朝鲜战争之后,半岛局势仍扑朔迷离,重建资源短缺。反观东北万联证券,苏联援建156个项目正陆续开工,厂矿急缺技术兵。沈阳第一机床厂早早给复员军人递来聘书,包分房、给粮票,还带一年半技术培训。试想一下,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排长,能马上领到瓦房与固定工资,诱惑不可谓不大。
值得一提的是,辽宁、吉林两省在土地改革中坚持“民族一律同地同权”。朝鲜族分到的口粮田亩与汉族村民完全等额,还允许保留水田耕作方式。对靠种稻子、做泡菜生存的家庭而言,这是真金白银的保障。有意思的是,延边州后来干脆把辣白菜列入地方计划收购,统一收储,价格不低,颇受欢迎。
当然,也有人最终没有回来。理由同样现实:家人仍在朝鲜,回去难再相聚;或者在战争中晋升了军衔,留守更有前途。抉择没有对错,只是角度不同。
回到东北的一万多人抵达时,大多被安插在公安、铁路、农垦和工矿单位。为了照顾语言差异,地方政府特设朝鲜语夜校,教材用汉字、谚文字对照排版。几位老兵后来回忆:“白天干活,晚上学文化,脑子比当年练投弹还紧张。”慢慢地,一批人考进高等院校,更多人成为基层骨干。到六十年代初,鞍钢保卫处里还有三个连的朝鲜族老战士,依旧保持点名以朝鲜语口令。
政策层面,中央重视民族平等的姿态极为鲜明。1958年延边州成立政协时,主席团里就有多位原164师、166师出身的老军官,他们在会上提出修筑图们江大桥、推广双语教育等建议,被迅速采纳。可以说,这批复员兵不仅完成了个人落脚,更在制度层面帮助东北少数民族事务走向规范。
若把时间拨到今天,他们的后代已经遍布各行各业:有人成为吉林大学教授,有人成为延吉机场的机长,也有人还在自家坡地种着水稻。身份认同早已无须再用纸面证明,他们会自豪地说:“我是中国公民,朝鲜族。”这句话背后,是七十年前战场上那一次艰难选择的回声。
韩吉洙后来真的回了沈阳,他在市郊新民县领到三亩水田,还当了十七年民兵连长。晚年提起那一年,他总摇头感慨:“子弹不怕,难的是决定往哪走。”正因为这些抉择,新中国的东北多了一群坚韧而勤劳的建设者,而那条鸭绿江,也因为他们的脚步,留下了两岸相望的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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